“王建军！你到底在哪儿……”林慧攥着手机，声音带着哭腔在空荡的客厅回荡。
专业驴友王建军此次挑战秦岭新开发支线，出发前自信满满，称等高线图核对没有错误，窗口期不容错过。可
十天里林慧守着手机，每一声提示音都揪着她的心，救援队也因地形复杂、夜间低温，迟迟未传来好消息。
就在众人几乎绝望之时，一位在秦岭护林四十年的老护林员，决定冒险带搜救队走一条鲜为人知的猎人小径。
当护林员拨开最后一片藤蔓，看到那个穿着红色冲锋衣、正用石头敲打东西的背影时不禁愣住。
王建军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登山包侧袋时，妻子林慧正在厨房往保温杯里灌蜂蜜水。
那是五年前在梅里雪山救下迷路大学生时被冰棱划的，至今摸起来还可以感觉到皮肤下微微凸起的增生组织。
“这次走的是新开发的支线，等高线图我核对过三次。” 他扯过背包带扣在胸前，金属卡扣碰撞的脆响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，“月底是窗口期，过了这阵就要等明年雪化了。”
她知道劝不住，从恋爱时跟着他在城郊野山扎帐篷，到后来看着他在各种户外杂志上发表探险笔记，这样的一个男人的血管里好像流着要一直翻山越岭才能平息的岩浆。
“带好卫星电话，每天晚上报平安。” 她的指尖划过他冲锋衣领口的标签，那上面绣着的海拔刻度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。
王建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，指腹蹭过她眼角新长出的细纹 ， 去年她刚做完甲状腺结节手术，恢复期里总说心慌。
可此刻他眼里的期待像篝火一样烧得旺盛，她把那句 “要不别去了” 咽回喉咙里，换成了一句 “注意脚下湿滑”。
台灯下摊着的秦岭中段等高线图上，用红笔圈出的路线像一条蜿蜒的蛇，终点是一片标注着 “未开发” 的原始森林。
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，上面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，站在雪山脚下笑得露出牙齿。
直到上个月在档案馆查到一份残缺的勘探记录，提到在那片原始森林深处有一处废弃的气象站，坐标恰好与父亲失踪前最后一次发回的电报位置吻合。
“等我回来给你带野山参。” 他在玄关转身时，林慧正对着镜子把碎发别到耳后，镜子里映出她床头柜上摆着的药盒。
王建军走过去抱了抱她，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薰衣草香味，心里忽然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滋味，但很快就被即将踏上征途的兴奋覆盖了。
进山那天天气很好，湛蓝的天空像被水洗过，阳光穿过松针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
王建军背着三十公斤的装备，沿着 GPS 指引的方向稳步前进，耳机里放着父亲生前最喜欢的秦腔选段，高亢的唱腔在寂静的山林里传出很远。
他不知道三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会冲毁唯一的出山小径，更不清楚自己手机里最后那条发给林慧的 “一切安好”，会成为接下来十天里让她辗转难眠的唯一慰藉。
墙上王建军参加戈壁挑战赛时的照片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，照片里他冲过终点线时张开双臂，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沾着沙尘。
看到屏幕上显示的 “救援队” 三个字，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，却在听到对方说 “卫星信号消失的区域属于无人区，暴雨可能引发了泥石流” 时，感觉全世界都在旋转。
“他是专业的，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却还是固执地重复着，“他有十年户外经验，知道如何应对极端天气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然后传来队长低沉的声音：“林女士，我们已派出三批搜救队，但那片区域的地形比预想的复杂，而且夜间气温会降到零度以下。”
小区里家家户户都亮着温暖的灯，只有她家客厅的灯是冷白色的，像手术室里那种让人心里发慌的光线。
她想起王建军出发前打包的急救包，里面有防水火柴、高浓度葡萄糖，还有她坚持让他带上的保温毯 。
打印店老板看着照片感叹 “这人真勇敢”，林慧扯了扯嘴角没说话，心里却像被啥东西堵住了 —。
她拿着照片去了省登山协会，接待她的老张是王建军的老朋友，看到照片时眼圈红了。
“建军前阵子还跟我说，这次回来就陪你去云南疗养。” 老张递给她一杯热茶，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，“他说你甲状腺术后恢复得不好，想找个气候温润的地方住半年。”
林慧握着发烫的玻璃杯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，这些话，王建军从没跟她说过。
下午救援队传来消息，说在一处溪流边发现了王建军的登山杖，杖尖还沾着新鲜的泥土。
林慧立刻要求跟着进山，却被队长拦住了：“林女士，现在进去太危险，山里还在下雨，泥土松动很容易发生塌方。”
她看着救援队队员们背着装备匆匆出发的背影，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，哭声被哗哗的雨声吞没。
梦见自己回到了五年前梅里雪山下的那个小木屋，王建军正坐在火炉边给她烤土豆，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往上跳。
第十天清晨，林慧接到老张的电话，说有个护林员愿意带着搜救队走一条鲜为人知的猎人小径，那条路可以缩短一半的路程，但极其危险，几乎是贴着悬崖壁走。
“那个护林员姓赵，在秦岭待了四十年，对那片山比自己家院子还熟。” 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，“他说这个季节，经验比较丰富的驴友可能会往海拔低的河谷地带移动，那里有水源。”
外面的雨停了，太阳正从云层里挣扎着探出头，在对面的楼墙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。
她对着那块光斑轻声说：“王建军，你听见了吗？有人来接你了，你可得撑住啊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她忽然觉得浑身脱力，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一颗接一颗砸在冰凉的地板上。
这双解放鞋陪他在秦岭走了八年，鞋跟处的补丁已经摞了三层，却比任何登山靴都合脚。
“赵叔，真不用我们跟你一起？” 年轻的救援队员小李背着沉重的急救包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“你们跟不上，” 他吐出嘴里的茶叶梗，声音像被砂纸磨过，“那条路得踩着石头跳，你们的大靴子太沉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，上面用蓝墨水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，那是他四十年护林生涯里一点点摸索出来的秘密通道。
最下面那条细线就是今天要走的猎人径，起点在鹰嘴崖，终点是黑水河河谷，全程十七公里，其中有五公里需要贴着几乎垂直的岩壁移动，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峡谷。
“建军那娃我认识，” 赵德山把地图折成方块塞进怀里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毛章，“三年前他来考察古栈道，在我那破屋里住了三天，给我修好了用了十年的收音机。”
他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年轻人，递给他的压缩饼干掰成两半，非要分他一半；想起他看着老照片时眼里的光，说要找他父亲留下的念想。
那个女人眼睛红肿得像核桃，说话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却还是坚持把饼子热了又热，说 “赵叔您路上垫垫”。
他当时没说什么，心里却明镜似的 ，这饼子是给王建军准备的，万一…… 他不敢想下去，只是把饼子用油纸包了三层，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最里层。
山路比预想的难走。前几天下的暴雨让泥土变得松软，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，裤腿很快就沾满了泥浆。
赵德山拄着那根磨得油光锃亮的枣木拐杖，每一步都踩在岩石最稳固的地方，这是他在山里摸爬滚打四十年练出的本事。
他知道哪里的石头是活的，哪里的灌木丛下藏着深坑，就像清楚自己手掌上的老茧一样清楚。
赵德山靠在一棵老松树下歇脚，拿出水壶刚要喝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水声。
他站起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，拨开挡路的灌木，看见峡谷对岸的岩壁下有个模糊的人影。
他盯着脚下的碎石，每一步都踩得又急又重，碎石滚落悬崖的声响在山谷里撞出回声，像在敲他的耳膜。
赵德山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藤蔓，看见一块突出的岩石下，有个穿着红色冲锋衣的人正背对着他，用一块石头不停地敲打着什么。
那人的动作很缓慢每敲一下就要停下来喘半天，肩膀塌陷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
